供应科的采购人员采购了大批基建物资，孟祥也联系好了平面磨床，迎来了万众厂的车队。十几辆汽车在红光厂招待所旁的公路上排成了一条长龙，行人路过无不侧目相看，忍不住要问一句：“那里来的这么多汽车！？”

带车的是新上任不久的黄逸指导员。黄逸这次亲自带队，是想和司机们摸爬滚打在一起，体验行车路上的艰辛；为了防备出现意外，还专门带了两位维修工随行，并安排有解放军战士护送。

每次有车返回青川，都有人托关系找驻蓉人员，让他们当知青的子女和熟人搭便车。这次车队声势浩大，惊动了不少人，找关系的自然更多；但以往一言九鼎的长驻人员一反常态，不敢应承。因为带车的黄逸有言在先，所有汽车一律不准带人，必须随车的人，都要得到他的批准。

就连孟祥要随车，他也不同意，说道：“不就是一台设备吗？汽车拉回去就行了，你不用跟车走！”

孟祥据理力争，见黄逸仍不松口，便赌气说道：“如果不让跟车，就不装设备了。”王逸这才勉强同意。

按照黄指导员的安排，汽车装好货后，整齐地排列在招待所外的公路上。装平面磨床的汽车也在其中，为了防止装有平面磨床的大木箱，在运输途中前后左右挪动，专门用结实的麻绳四面固定。但黄指导员认为，空间没有充分利用，不顾孟祥的抗议，又装了许多塞满玻纤保温棉的麻袋。他教育孟祥道：“一点一滴都要节约，装了保温棉既不会增加多少重量，又充分利用了汽车的空间，有什么不好？还可以让押车的解放军战士有地方坐。”

第二天，车队汽车依次出发，黄逸坐在第一辆车上开路；孟祥乘坐的汽车殿后。倒数第二辆由维修工刘辉开车，当然这也是黄逸特意安排的。

孟祥注意到，除了那些货物码放高度超出车厢的汽车，每辆车上都搭载了6到10人，其中有解放军战士，但更多的是老百姓，尤以知青为多。看来不准搭载无关人员的规定，纯属废话；只不过以前是由驻蓉人员说了算，现在变为黄指导员而已。

孟祥乘坐的汽车，由家住红光厂的李师傅开车，驾驶室中间坐的是厂幼儿园的王老师，怀中抱着李师傅四岁大的小女儿。听李师傅解释说，王老师找他以后，经请示黄逸同意才随车的。

驾驶室内虽然挤了一点，既然司机同意，孟祥也不好反对。倒是车厢上的六、七个人，让孟祥隐约不安。他担心汽车急刹，或转弯时捆绑设备的麻绳断裂，设备突然移动伤人。临开车前，他围着汽车转了又转，对麻绳反复检查。

“没有问题，我已经检查过了！”李师傅对孟祥说道。

车队浩浩荡荡离开成都，按照黄逸的要求，前后汽车不得脱离视线，只要有车停下，整个车队就要停下来等待，因而前进的速度不是很快，中午前后才到绵阳。饭后继续前进，车队快到白田坝漫水桥时已近黄昏。

孟祥见车队前进的速度突然放慢，望着西边的大山，不安地说道：“云把大山全遮住了，看来山里面正在下雨。”

他打开车门，跳下车向河边走去。青溪河中浑黄的河水波浪滚滚，喧闹着奔涌而来。当他走到漫水桥头，站在“水过桥面，禁止通行”的警示牌前，注视着汽车一辆接着一辆缓缓过桥。这时洪水已经封住桥洞，开始漫过桥面。终于轮到刘辉的车了，他在启动前告诉李师傅：“等我过去后，看我的手势，你再上桥。”

看着刘辉的汽车晃晃悠悠，从过水的桥面上慢慢过河，还真是一种煎熬。他能不能顺利过河？能不能向李师傅发来可以下水的信号？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过河，按照以往的经验，晚上极有可能继续涨水，会把他们这最后一辆车留在河这面，前不挨村、后不着店。

好不容易看见汽车爬出水面，刘辉如约下车站在对岸，发出了可以过河的信号。李师傅这才小心翼翼下水上桥，让孟祥帮他盯住右侧桥沿。

漫上桥面的洪水，从右侧桥沿跌落河中，发出哗啦啦的轰鸣，在桥沿留下一条隐约闪动的白线。李师傅全神贯注，载着重物的汽车像蚂蚁一样，缓缓向前爬动。汽车好容易通过了激流汹涌的区域，李师傅仍然不敢松懈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正在上涨的洪水。这时，桥沿的跌落线已经变得模糊不清。

孟祥看见汽车越来越靠近桥沿，开始大声警告：“往那边！往那边！”话声未落，汽车的右前轮就滑下了桥面，好在河水不深，立即触到河底。李师傅刹住车，汽车状态顿时被定格为桥上三个轮子，河中一个轮子。

就在车轮下滑的那一刻，车箱上的人们怕翻车被倒扣在河底，一个接一个纷纷跳入河中，车上装满玻纤棉的许多麻袋，也在右前轮触底的那一刻，被抛进洪水。一时间水面上，四处漂浮着顺流而下的人和麻袋。水其实并不深，还没有淹到腰间，但湍急的水流和河底翻滚着的石头，使人在水中无法站立，只能任由洪水戏弄，跳跃着被冲往下游。

站在桥头的刘辉，急得连连顿足，立即上车往昭化方向奔去，想尽快通知黄逸回来救援。

因为汽车的右前轮入水，河水立即侵入驾驶室，把孟祥的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。

听到他的呼喊，一时楞住的李师傅赶忙打开车门，爬了出去，再接过女儿，把王老师也拉出去，孟祥这才爬出驾驶室。他们从桥上涉水上岸，望着河中翻滚的人和货物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“刘辉好像开车叫人去了，你们在这里等他。我沿河跑下去，找人救助。”孟祥见李师傅已经六神无主，心想现在能做的唯有向人求救，说完后边跑边顺河高声喊叫：“救人哪！救人哪！”

喊叫声在黄昏的河边回荡，赶来的老乡越来越多，他们自发从河面较宽，水流趋缓的地方下水，把落水的人和货物抢救上岸。

孟祥一直奔到下一个渡口，才停下来恳求船老板相助。船老板立即把缆绳牵引的木船放入河内，打捞发现的货物，却没有看见有人冲下来。过了好一会儿，孟祥才返回漫水桥头。

桥头正在刘辉的指挥下，用起重汽车把挂在桥沿上的货车吊回桥上。黄逸在岸上安排人收集打捞起来的货物，连同救起的人用汽车送往昭化转运站。孟祥也乘坐袁宗弟的车回到了转运站。

经过清点，货物损失不大，也就少了几袋不值钱的玻纤棉；最重要、最不可弥补的损失是人！

车上护送的两位解放军战士都是北方人，不识水性的他们落水后，被冲进了一个回水沱，几天以后才浮出水面；其他搭车的大多被救上岸，是否还有人被冲走成了永远掲不开的谜底；而最幸运的是抓紧捆绑设备的麻绳，坚持不跳水的两个人。

回到青川，惊魂未定的孟祥越想越是后怕，汽车如果翻了过去，自己肯定已经向马克思报到了。

人们总是喜欢当事后诸葛亮，从他们的纷纷议论中，总结出了不少事故发生的原因。其中最重要的，是人货不应该混装；其次，本来就规定“水过桥面、不准通行”，却偏要违反；第三是事故现场看不见领导的身影，出了事故没有及时组织救援……。

不久之后，军方通知工厂，要求彻查事故原因，严惩事故的责任人。大家心想，黄逸这次肯定难逃惩处；没有想到的是，最后只有开车的李师傅受到处分，被判了三年徒刑。